《感動, 如此創造 - 久石讓的音樂夢》

房間窗簾緊閉，床邊滿滿的藥袋、水杯和衛生紙，皺皺的，一團團。大病初癒，依然不敢妄動，癱瘓在床，讓幾乎已被遺忘的四肢，聲帶，味覺，嗅覺像一串小燈，一盞盞地點亮了。

直到兩個禮拜前，舉世關注的豬流感從電視新聞中跳出來，轟轟烈烈地將我擊倒，壓在床上任其擺布。一片死寂中，沒了我的世界，宇宙中的人、事都照常運轉，雖然四肢無力，不聽使喚，意志卻是清醒的，挨著收音機，拉長耳朵聽完了一個教人如何立遺囑的談話性節目，讓人連想起電影《送行者》和那本以它當原著的《納官師日記》，想了許多事，知道了死亡是件個人的事，沒人陪的。想著要是自己不幸真的可以活過來之後。該怎麼處理我這多餘的身軀。

溫柔的粉紅燈罩下，疊了一落搖搖欲墜的書，大多是買來不為工作但永遠來不及看的小說，朱天文的《巫言》、賈平凹的《秦腔》、席德進的《上裸男孩》等等大師級作品。因為智力尚未恢復，還無法吞嚥這種營養價值高，會卡牙縫的五穀雜糧麵包，而是不太費力但容易吸收的熱奶茶。於是挑了一本不是自己買，書最薄，字最大、空白處最多的《感動, 如此創造 - 久石讓的音樂夢》。

被遺棄在病床中太久，變得有點厭世，不顧聽見我嚷嚷著要封筆了的人之相勸，要我萬萬不可的和氣話，不屑地說：對這個世界，我無話可說了！對方有禮貌地繼續接著說：怎麼會呢? 每次聽你講生命，看你寫的東西，都覺得你看得很深，很透啊! 而我聽了更拗了：就是因為看透了，所以不寫了。接著大家都無言了…..頂多加一句：妳病才剛好，休息一下再說吧！我其實心裡明白，那一刻骨子裡想的其實是：世界上再沒人值得我提筆寫字了！因為我肚裡有股難耐的氣，有種被現實擊倒遺棄時的怯弱!

這股氣跟我的一事無成有絕大關係。狠狠被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性格即命運（Character is destiny）」這句成腔濫調一語道破。這一年來因為過多的情感無處可發，斷斷續續寫了幾篇小說當出口，存著僥倖心理零零星星地寄給了幾個文學獎。最後一篇終於在11月揭曉後確定了全部落選。念了五年的沈從文，得了個劍橋中國現代文學博士，奇蹟一點也沒跟著發生，找了的幾個工作也是粼粼落落。走路也沒因此像其他博學多聞的博士霍霍響。依然徘徊在各個舞台邊緣，觀望別人的光環，想提筷子偷偷夾塊肉，但也忌妒, 也吃醋，也品頭論足，夾不到，手一邊放下，一邊虔誠地安慰自己；會有機會，再等等吧!

今年夏天回到台灣買到了睽違已久的《送行者》，在一個安靜不過的夜裡，蜷縮在沙發角落變成一顆球，連呼吸都不願太用力地一口氣看完了。四月在上海路邊攤聽信了小奸商買的那張只有日文字幕的海盜版光碟的自作自受得以稍稍平復。那張片子到現在還是讓它不偏不倚地死盯著我，五元人民幣教我一件事：不道德的人都會因為貪小便宜而上當遭殃，當然以後我也不應當以怕遭殃而道德。

從此以後，我像個老鼠會的新儸儸一樣，逢人便邀，一遍接著一遍又陪人看過好幾次，劇情熟悉了，雖不是為了看懂海盜版字幕，但也後悔小時後祖母勸我學日文時不聽老人言，要不然，為了這部片，學了日文想必也是值得的。側著頭，還是縮著，眼睛盯著畫面，沉靜在聽不懂的日文對白和悠揚的大提琴聲中，每個人各有所思，冷暖自知。一位熟悉電影的朋友，曾在生命中陰錯陽差地與這部電影擦肩而過，他看到片尾時，告訴我：「啊！難怪！久石讓就是宮崎駿的御用作曲家，天空之城等等都是他作的曲。」

生命因此開了一扇窗。回到英國後，我幾乎將鼻子貼在電腦螢幕前，一頭鑽進Youtube 裡，一遍又一遍地聽著看著送行者的畫面與配樂，想著《納官師日記》裡對生死界線的總總領悟，也開始了解了久石讓。 就在這心境中，一個秋天火燒的早晨，一本《感動, 如此創造 - 久石讓的音樂夢》和一張久石讓的音樂ＣＤ，混在有茶抹布，有《送行者》DVD（這是我請求來的　－　我回到英國後還是不斷推銷這部片！）一箱來自台灣的關心裡到了我的手中。這是那位貼心的電影朋友知道我愛上日本時買來寄的。

因為忙著當薛西弗斯，每天在柴米油鹽，備課教書中，一直無暇顧及。但因為《送行者》裡改編的Ave Maria大提琴，和魔女宅急便在我心中曾經產生的勢力，讓困臥病榻中的我毫無設防地把它一口氣翻完了。

這其實不是一本精緻的書，不知道是翻譯的問題還是原著，直覺上是一本倉促完成的書，像是名人經驗談之類的暢銷書。書腰有很多名人的推薦和背書，編排上有很多大標題圓點，內文的細明體夾雜了很多標楷體以示強調，也因此，句句都像書籤文學的經典名句（介紹此書的網頁中的久石讓精彩語錄，證明了我這個觀點）。

要將創作當成一門工作，不能只做出一、兩個好作品。如果一輩子只有一個作品，任何人都可譜出好的曲子、寫出好小說，或是拍出好電影….但是，工作是一連串的「線」，並非只是單獨的「點」。集中精神思考，創作事物的這份工作，是否能夠接連不斷持之以恆地去完成？如果辦得到的話，就能自稱為是作曲家、小說家，或是電影導演，並且以此為生。（頁，16）

才第16頁，我就知道自己是無望成小說家了，因為我是一個毫無毅力的人，再看到下一頁，我更確定了:
• 不受情緒起伏影響

作曲家的基本課題就是「寫出好曲子」。如果要持續創作許多超水準的曲子，我認為不能依賴個人隨時變化的情緒。

我之前的寫作過程恰好實實在在都因情緒起伏影響才可能的。結果他又說：對於不斷創作的人而言，如果完全借助情緒做為創作依託，那是相當危險的事。看到此，心裡已經有了底，知道自己不再是個寫作的料，繼續看把書看完，看到他嚴格的作息和自我要求之後我這毫無生活訓練的野馬不能擔當上場比賽的重責大任，若要為自己或身邊人而寫又因吝嗇心力而盤算值得的問題後會發現折損太大，決定從此不再往小說創作上再荒廢任何心思。

書中那些不成段落的句子在我洗碗晾衣服之間慢慢地滲入我的心底，慢慢地勾勒出久石讓對於創作一事的體會。雖然看來隨便幾句, 大師現身說法都是吸吐天地精華醞釀而成，這要比一篇對生命無所得, 自作聰明如我的人逐字推敲後的文章來得發人省思而精彩的。想到高中素描老師曾告誡我們這些想搞藝術的小毛頭：「畢卡索的隨便一筆都是20年啊!」這句話不無道理。

要決定天生是不是這塊料我得再試試他的說法：「不斷創作」才行。感謝親友的督促，加上天生的拗直，於是有了今天這篇文章，這個部落格。我打算以寫一百本書為題，跟自己做一個馬拉松式的賽跑，做為2010年的自我期許。我也許會越寫越好，也許陣亡途中，也許毫無長進，無論如何, 結果會自然分曉的。


相關連結：


久石讓：http://zh.wikipedia.org/zh-tw/%E4%B9%85%E7%9F%B3%E8%AE%A9

新書介紹：http://www.cite.com.tw/product_info.php?products_id=13853

送行者：http://www.youtube.com/watch?v=hmKE4GBi2Vw&feature=related

納棺夫日記：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436781